免费、流量与商业——互联网变现逻辑
"免费"的蛋糕
我们常说"互联网行业"、"互联网公司"，但究竟什么是所谓的"互联网"，它和其他的制造业、服务业究竟有什么区别？
在我看来，互联网公司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免费"。
对于这一点，我们不妨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看手机里上百个应用有几个是要付费才能下载使用的，又有多少是可以免费下载使用的。更加能佐证这一点的是，在今天，那些最大的互联网公司的产品，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免费的——抖音、今日头条、小红书、微博、微信...。即使是那些完全为内容付费的应用，例如影视相关的爱优腾或是音乐相关的QQ音乐和网易云音乐，也都提供了免费用户也可以享受的服务。
如果仔细思考这个现象，我们其实会意识到这实际上是一个特别反常识的现象：这些大公司每年花成百上千万的资金研发、运营的产品，居然可以让用户免费使用，甚至连收费选项都没有提供？
如果我们是这些应用的老板或是产品经理，似乎更合理的方式是应该把这些产品全部改成付费使用，例如抖音每天只能免费刷30分钟，超时要额外付费；微信每天只能免费接发50条消息，多的要按条计费；小红书天只能浏览50条帖子，超过限额的也要额外付费...
对于用户来说，幸运的是这些互联网公司永远也不会采取这样的"变现"方式，这并不是因为互联网公司想不到这样的变现方式，也不是因为它们用爱发电，把做生意当成做公益，而是因为这样的这样的方式最符合它们的利益，而这，也就是互联网行业的本质。
零边际成本
要从免费出发，解释互联网公司的商业模型，我们不妨做个思维实验：
想象我们在街上经营这样一个小卖部，这个小卖部和一般的小卖部无异，只有2个不同：
（1）这个小卖部里的商品库存是无限的，永远不会缺货。
（2）所有的商品的边际成本都是0，也就是说，我们卖出1瓶水的总成本是一块钱，卖出2瓶水的总成本也是一块钱，卖出10000瓶水的总成本还是一块钱。
与此同时，这条街上的所有小卖部都有这两个特点。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如何给这个小卖部里的商品定价呢？如果我们依照一般的定价方法，比如成本加成法，那我们可以给一瓶水定一个高于其自身成本的价格，例如2块钱，这样只要卖出一份，就可以保证不会亏本。同时卖出的越多，赚的也就更多。
但问题在于，我们对于商品没有垄断能力，同时消费者对于价格是非常敏感的，隔壁小卖部看到我们定价2块，就会选择定一个更低的价格，例如1块9，这样所有买水的消费者都会选择去隔壁买，我们则会一瓶水都卖不出去，最终发生亏损。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定一个更低的价格，而这样的博弈一定走到同一个终点——所有的商品都是免费的。
这样的结论乍看之下十分荒诞：如果商品都是免费的，那我们要怎么赚钱呢？这个问题答案并不唯一，但目前而言最主流的答案是： 我们不再依靠卖货赚钱，而是通过在商店里打广告赚钱。 只要广告收入能覆盖所有的固定成本，这个商业模型就是可行的。
将上面的故事对应回现实，我们就能发现互联网和其他行业存在的本质不同。对于其他任何行业，无论是卖出一个商品还是提供一次服务，都有对应的成本，但一条短视频被提供给1个人看还是10000个人看，成本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平台内容也没有"库存"的概念，要提供给多少人看就能给多少人看。互联网平台的成本完全来自于维护这个平台本身的成本，也就是故事中的"所有商品的固定成本之和"。
所以，对于互联网盈利的最优解，就是免费提供产品和服务来换取更多顾客光临，这些顾客构成了平台所谓的"流量"，然后平台将这些流量打包出售给需要流量的公司和个人，由此来换取收入。从这个角度来看，用户虽然是平台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对象，但却并不是平台的"甲方"，而是平台的"资源"。
流量即货币
在了解了互联网行业的基本商业模型后，让我们来看看平台究竟是如何获取流量并实现流量变现的。
我们现在提到流量变现，指的一般都是"通过各种方式获取粉丝关注，再通过直播带货等手段实现变现"，但这种流量变现其实是一种狭义的定义，为了更好的说明流量变现的一般定义，我们需要先说明什么是所谓的"流量"？
所谓"流量"，实际上就是用户在平台内进行的各类活动的抽象集合，这些活动可能包括关注博主、观看视频、点赞、收藏、转发、评论等。
不同的平台在进行用户活动的抽象时，可能因为自身调性的不同，给予不同不同活动以不同的权重，例如B站更关注粉丝数、小红书更关注互动量，而抖音更关注播放量。
对于单个博主而言，获取更多流量的方式只有两种：获取更多粉丝，或者从单个粉丝中获取更多流量。 前者会面临其他博主，特别是同类型博主的直接竞争，而后者需要让粉丝克服自己的惰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些博主总是在视频中不厌其烦地求赞、求转发，乃至故意发表争议性内容来引起用户评论——"黑红也是红"，这一点我们之后还会再提到。
而对于平台，就像我们之前所说，平台的收入来自对流量的出售，因此其目的同样在于最大化自身流量。与博主间的竞争类似，平台也需要与竞品平台进行竞争，从有限的用户中争夺更多的流量。但不同之处在于，平台获取更大流量的方式是依靠平台算法——给予那些能获取更大流量的博主以更多的推荐曝光，从而实现平台流量最大化。
算法与人性
对流量的追求其实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传统的媒体平台，例如广播、报纸同样是通过廉价的内容吸引用户，再利用广告获取收入，但如果我们将互联网平台和传统媒体平台相对比，会发现两者有一个明显的区别：不同于传统媒体平台的"既当裁判，又当选手"——既是内容收集、加工者，又是内容分发者，互联网平台"只做裁判，不做选手"——平台只做内容发分发者和内容流量的裁判，内容交给平台创作者，而内容的评价则交给用户。
** 让所有人参与到内容的创作和评价中，使得信息不再被垄断在少数人手中，这是通过技术实现的社会的巨大进步，也是传统媒体衰落的根本原因。 ** 很多人诟病现在的互联网平台通过算法建立了信息茧房，但实际上，互联网平台出现前的时代，信息茧房的情况远远更为严重。
当然，互联网平台"只做裁判，不做选手"的模式并不完美，典型的问题就包括低质内容泛滥：因为评价内容的群体是平台的所有用户，这就注定了那些曲高和寡的、具有一定理解门槛的内容不会被多数用户喜爱，也就很难获得更多的流量。
那么用户用脚投票出的结果是什么呢？个人总结下来就是那些利用人性弱点的内容，或许是巧合，我发现这些内容可以很好地被佛家所说的"贪、嗔、痴"概括。这里简单举出一些例子：
（1）贪：利用用户对金钱、地位、权利和性的欲望。比如"00后月入十万"、"联合国开会"、"直播间捡漏"以及各个直播平台擦边视频等。
（2）嗔：通过煽动地域歧视、性别对立、家庭矛盾或者民族情绪等争议性内容来挑拨用户的愤怒、怨恨等负面情绪。例如"老公为了200块扇了我一巴掌"、"从小被父母遗弃的我考上了清华"、"我把日本人打了一顿"等等。
（3）痴：利用人的无知、认知偏差和僵化思维。典型的内容包括各类成功学导师卖课（包括传销）、人生导师和"大师"为你答疑解惑、各类诈骗等。
尾声：技术无罪
除了内容本身的问题，当前互联网平台还存在用户隐私保护、版权保护等诸多问题，但需要强调的是，这些问题是责任制度、内容边界、用户习惯的严重滞后的结果，而不是技术本身的缺陷，技术发展是社会进步的必然趋势，我们也不可能通过压制平台算法或是退回到人工信息分发时代来解决这些问题。
正如上面提到的，互联网行业的兴起加剧了假消息、情绪煽动消息的传播，但另一方面，互联网带来的媒介革命也提高了辟谣、反驳的效率。建立新的机制解决当下的问题需要各方的共同努力，未来或许可以通过更优秀和健全的算法、对平台主体责任的落实以及用户教育等其他可能的方式来减轻和消除目前的问题。